几对素人,共同生活在一栋别墅内,通过节目设定的一些规则,比如每天互相写信表白、跟喜欢的人约会等,渐渐从陌生到熟悉。素人相处搭配明星观察室的综艺模式,这两年在国内已经逐渐成为一个类别,越来越多类似的节目不歇息地轮番播出。这个过程中观众盯住的,不仅是谁与谁配对成功了,更有意思的是琢磨同性之间和异性之间的小动作小眼神,更刺激一些,出现你喜欢的他在喜欢别人这种爱情修罗场。搭配年轻明星分析解读情感中的技巧,观众满足对偶像剧式爱情的向往,而节目里所谓的素人,也能获得极高关注度,圈粉效果不比参加个才艺类选秀差。几乎这就是三方共赢类的节目。但新鲜感总是会消失,经过大约五六档同类节目近十轮播出,观看疲劳不可避免,要么剧情自然趋于平淡,要么编剧组出手分发“剧本”,更何况,恋爱节目磕得甜,却不保售后,素人下了节目可能马上就拆CP。当然,也有真成情侣的,去年一档节目里热度很高的CP,就延续到了线下,但结果非常惨烈,后续衍生出更狗血的剧情,按照CP界说法,最后还是be了。尽管这类节目的观看前提就是享受过程,别在意结果,但长期都在be,难免打击热情。仅从数据来看,新一季开播的元老节目,到第二、三季,已经只有前两季同期一半的观看量。不过即便观看量下降,也依然有忠实观众,在豆瓣短评里就有说一直看到第三季的。
《我们恋爱吧2》恋爱观察员阵容
从火热开播,到以上种种原因造成一定程度观看疲劳,这种恋爱观察类节目当下是否能继续吸引观众是个问号。如何看待和解决这种观看疲劳?素人搭配明星观察的方式还有多少可发展空间?记者和即将在优酷播出的《我们恋爱吧2》总导演张红岩、《同一屋檐下》总导演黄斌一起聊了聊有关破局的问题。素人综艺还值得再做吗?“这种素人的观察类恋综还能不能再存活,今年很关键。”《我们恋爱吧》的总导演张红岩如是判断。
张红岩
张红岩曾是《非诚勿扰》和《新相亲大会》的导演,《我们恋爱吧》是她和团队从去年开始做的素人恋爱真人秀节目。第一季把场景设定在游艇上,几对素人24小时“全职”搞恋爱,在游艇甲板上,女嘉宾教科书般的异性相处表现,也曾引起热议。张红岩介绍,今年由于疫情,节目组出国计划改为在三亚录制。张红岩认为,这类节目的疲惫一定会有,但是“疲惫的并不是说模式,而是内容,模式只是一个内容的承载体。模式本身并不会让人疲惫,无非是内容可能有重复”。在她看来,爱情是素人恋爱综艺能一直做下去的根本原因,“美好的爱情总是让人期待,谁能拒绝爱情的魔力,我们总是勇敢地跳入下一个爱河中。”因此她着眼的始终还是节目内容,《我们恋爱吧2》在形式上没有大改,依然会有几对素人拿出15天时间共同在别墅内相处,明星则在节目中讨论他们的相处细节。张红岩对情感节目有长达10年的制作经验,她观察到,“目前国内的一二线城市,适婚女性的比例是远远高于男性的,包括我们平时在面试中也是这么一个情况,我可能面试100个女生,只有10个男生,目前就是这种性别比例倒挂,其实大家对于情感是有焦虑的,非常想要通过看一些节目获得启发,舒缓这些焦虑。”因此,并不存在观众对爱情主题综艺疲惫的问题。张红岩认为,10年前《非诚勿扰》的播出,是第一次城市男女爱情问题爆发,现在只是进入一个稳定期,“市场受众是非常稳固,是刚性需求,所以这类节目,我觉得它不存在说还有没有值得做的价值,不存在这种问号,每一代人每一类人,不分职业年龄,都有情感需求。”不同的是,目前,这类节目是把两性相处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,而不是用快速配对来应对焦虑。“两性相处的技巧,很多是公众号上比较容易贩卖。我们要去正视这个问题,很多优秀的女生,在婚恋市场上并不是很占便宜,我们会把这样的问题正式指出来。”张红岩说道。比如她举例,这一季的女生当中,有一个对自己的形容是自杀式单身,渴望恋爱,但是工作很忙,生活很累,有限的时间并不想愉悦别人,就想愉悦自己。“我们是渴望(爱情)的,但我们是懒惰的,甚至有的时候怎么跟异性相处都会生疏。”张红岩认为,这是国内一二线城市年轻人真正遇到的问题,无论如何,这个素人女嘉宾的出现,能够将这个问题拿到台面上大家一起讨论。观众热情和热度有所下降是客观问题,张红岩觉得,不能武断认为这个类型生命力有问题,“数据证明市场对这类节目还是有需求,那就可以先做下去,确实现在大环境并不理想,但目前看,节目对新用户的拉进是超过预期的。”她认为今年这一季的效果的确比较关键。
黄斌
而另一档节目《同一屋檐下》导演黄斌,之前也做过明星恋爱CP类节目和《青春旅社》,他分析,同一类节目做多了,疲劳是必然的,“观众的口味是会变化的,纯爱情的节目现在很多,从导演来讲的话,做一个重复的东西是最可怕的,爱情只是都市年轻人生活状态很小的点。”黄斌观察到,现代城市年轻人生活还有更多痛点,“现在年轻人独居很多,特别是在大都市,城市化进程又快,独居是一种潮流,我想做一个共享生活的概念。不仅仅是共享房子,韩国有个节目叫《share house》是共享房子,我们叫share life。”在他看来,素人相处节目,或许不必只聚焦在恋爱这一话题上,还有更多其他主题的可能,甚至这些其他可能,才是当下年轻人更关心的问题。“我希望关注都市年轻人多维度的情感诉求,试图去解决年轻人真正的痛点。痛点有很多,比如说原生家庭的痛点,比如说社畜工作上的压力和困惑,比如说都市人交际方式的不同,有的人可能是喜欢私密性强一些,有的人喜欢无距离交流,我们会直接录制大多数年轻人的生存状态,和对他们的一些剖析。”
《同一屋檐下》海报
同质化之后,节目还能做哪些突破?张红岩并不觉得市场疲惫和模式有关系,她着眼于精致化内容,比如今年做的改动,是空间上的改变:去年是游艇,今年则是在三亚一栋有巨大天井的回廊型别墅内。“中间是天井,一个大泳池,大家住的房间每一层都能互相看到,或者是我站在这个角落里,可以看到另外两个房间的男女之间的动向,其实是非常有意思的,每一层都有故事,我们希望利用建筑结构的关系,讲述情感关系。 ”张红岩认为,这类节目中,空间的改变实际上的确能带来一些效果,比如当有三人关系或多人关系出现时,这种格局就能带来新的看点。
《我们恋爱吧2》选择在三亚录制。
而黄斌介绍,《同一屋檐下》将尽可能尝试区别于市面上其他同类节目,不对素人做任何发展要求,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别墅,不是非得要谈恋爱,也可以发展友情线,只要相处就可以,时间也增长到100天以上,几乎是其他节目的10倍,他把节目内核从素人恋爱拓展为素人成长。“你进来到出去,哪怕不谈恋爱也无所谓,但是我想强调的是解决年轻人的痛点。比如说年轻人的学业和就业问题,创业问题,原生家庭问题,妈宝男,啃老族,自我为中心,控制欲强,情商低,这就是给观察明星创造一个探讨的空间。”另外,《同一屋檐下》想在拍摄方式上也做些新的尝试。“真人秀我以前也做过,上百个探头偷窥式拍摄,可以把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,但是不好的地方在于,镜头大部分都是全景,要放大细节只能牺牲像素来放大。其次,镜头特别碎片化,故事挺散的,后期素材很难处理。”黄斌介绍说,“这次我们用影视剧的拍法,也就是怼到脸上拍。”他解释,这不是让素人们演,而是更追求画面和声音。“我们会观察ta今天的表现,跟谁之间有微妙的联系了。比如有一个社畜,他工作压力很大,但是有一个老大是创业成功的人,当观察到他的一些困惑,我们明天让老大哥跟他独处聊一聊工作压力,大概给他指路。比如女生喜欢上一个男生,会跟我说,我要跟他联系,男生说喜欢滑雪,我们就会去联系滑雪场,第二天就跟拍他们去滑雪,会提前把场景布置漂亮,我的镜头都是排练好的,真人秀节目绝大部分都是大白光,我们打的是氛围光。所以我们定位叫真人剧,我们追求的是更真,不是更假。”黄斌说。如何选择素人?当素人成为镜头前的主人公,素人就不再素了。但在此之前,他们都是普通人, 这类节目曾被诟病全都是“精英”,以海龟为主,学历颜值都好,但张红岩觉得这不是问题,“大家都很累,并不享受到什么说教,在看综艺或看剧的时候,还是喜欢稍微往上看一点。”当然,这也和节目定位于都市年轻人情感问题有关。“我们这个团队可能还是性格为主导,并没有刻意寻找所谓哪一类,比如医生或公务员,我们并没有排斥在外。”
《我们恋爱吧2》素人嘉宾
她感慨,实际上现在可选择的余地大不如以前,十年前她做《非诚勿扰》时报名数量巨大,“那一拨相亲节目,消耗了很多的适婚男女。其实这两年,年轻人因为通讯比较发达,婚恋节目的报名人数,确实不如前几年了。”尤其是在性别上的困难比较大,“好像在一二线城市寻找一些优秀的女性非常容易,但是差不多跟她相匹配的年龄的,想寻找一些优秀的男性没有那么容易。”而黄斌则不认为要选高于普通人的群体。“我们涵盖了形形色色的面孔,样本更宽泛,也不是说完全不要条件好的,有些节目三男三女长得也差不多,条件也差不多,感觉是同质化。我们大概是从700人选出来的,跟踪一段时间,选一半做采访,再选一半跟拍,让他(她)适应机器的大概有100个人左右,进入化妆造型的大概有30个人,其实我们最后只定6个人。”黄斌认为,应该有的要求是千差万别,是各自类型极致代表,才能让观众产生共鸣,“比如说有一个女生29岁,是一个平面设计师,生活里接触不到男生,但是父母催婚就很厉害。”另外,他倾向于行业多元化,“玩滑板的,打电竞的,也有普通社畜的代表。”除了素人的职业和经历,他们的性格也是节目能否出效果的一大关键。张红岩说,“这个考验的是怎么挑选适合的素人嘉宾,把握他的性格,你怎么会觉得他(她)在有限的时间里一定会出戏,他们的性格色彩到底是什么样的,放在一起有没有戏剧感、冲突感。”她解释,为了找到合适的搭配方案,去年节目结束以后到今年,他们接触素人已经五六个月了,深入接触的话大概30个人,有的人接触着接触着就有伴侣了。“情感观非常重要,会根据他们的性格,我们会想象要搭配什么样的性格进来。”张红岩总结。剧本?表演?假CP?围绕这类节目不可避免的质疑和争议,无非就是,有没有编剧干预?是不是节目里都是假牵手?“我们是比较希望弱化编剧,但也不是天然放养。 ”张红岩坦诚相告。她解释,“我们希望在每一天当中,有一些事适当做规则制定,比如今天要求大家去参加一个什么的晚宴,有什么着装要求,但是你们来了以后,说什么做什么,我们没办法编,编剧只能起到选择合适的场景的作用。”她表示,这类节目的编剧工作更多是做在节目开录之前。开录前,节目组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,统一跟大家说,这个节目里是否牵手一点都不重要,关键问题是怎么享受这15天跟大家相处,而且以一种比较开放的姿态去接纳身边的人,最终的结果,由素人自己来决定。她“吐槽”说:“有的时候,我们带嘉宾时跟他们说,你不要来问我怎么做,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做,我不喜欢这种尽在掌握的感觉,什么关系走向都尽在你掌握中,一定是一个非常难看的节目。”张红岩认为好看的剧情,不一定就是剧烈冲突。“我们的生活不是用剧本来演的,那什么东西好看?就是一些捕捉的东西,一个眼神或者是一次心虚,会让我们沉浸到剧情里面去,幻想如果我是这个人,我是不是跟他(她)一样怂?日常生活中多个细节的累积,汇集成了一个大的剧情。”她笑称,导演组也不知道这些人最后会不会牵手成功,“我们录像的时候说,不会一对都不成吧?我们跟观众一样,也是到最后一刻才知道,虽然有风险,但是我是很喜欢这种操作模式。”
《我们恋爱吧2》录制环境
对于黄斌来说,他提出的“真人剧”的方式来全景展现年轻人生活是个新模式,预计会面临更严重的“表演”质疑。本来真人秀就有这个问题,用专业器材设计镜头不是更意味着“演”吗?黄斌首先否认有剧本,理由和张红岩一样。“比如说我们有一个掌控力特别强的老大哥,人生经验很丰富,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教育人。有没有女生愿意跟这样的男生谈恋爱?这种人肯定会和别人有矛盾。这个是靠前期编剧的预判来达成的,不用写剧本。我们不会迫使素人发生冲突,因为他们本身的性格就存在冲突。共同点是真诚礼貌善良热爱生活,但他们身上一定要有缺陷。”至于拿镜头怼脸拍摄,黄斌解释,只要让素人习惯了镜头就好。“每一个素人,会用至少两周的时间去适应镜头,要把镜头当空气。最好的素人两天已经习惯了,现在的素人,跟我们想象的真的不一样,我本来也特别担心这个问题。”黄斌强调,他在现场要求的是素人“演自己”,节目组负责提供场景建议,但所有内容都是素人本身真实意愿产生,他举例,如果说素人要约会,为了保证视听效果,可能言语动作没做好会重来,但绝不会给素人设计,动作讲话都是素人现场来,也会尽量让“重拍”这种情况少出现。此外,黄斌也提到明星观察室里明星嘉宾的选择。其实这类节目请的明星多数是中青搭配,在原版节目中,明星的观点很重要,也会做更深入的分析。黄斌认为,艺人其实是可以选择的,性格观点不同,自然会有冲突。“比如说我们选择了杨恭如,首先是新鲜,第二,她没有港台腔,她其实是正宗的上海人,第三个最重要,她是一个不婚主义者。当你选择这么一个人,不需要给本子,她就会跟其他嘉宾产生辩论,我绝对不会干预他们怎么辩论。”这种深度讨论可以增加节目生命力。CP出了节目就拆伙怎么办?即便没有剧本,出了节目就分手的例子也不少,一直这样常态下去,观众会不会总有一天不再信任节目组?对于这个问题,张红岩也很无奈,她承认这种情况确实很多,但绝不是节目组能决定的,也不是假CP,至少在节目期间,情感都是真的。她坦言:“人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,就算是全球最顶尖的情感专家,依然不能回答两个人为什么相处不下去这样一个问题,节目营造的氛围非常浪漫,大家脱离了日常生活,这些东西都会加速情感的升温。当他们回归到现实当中,一定会要通过现实这一关,有些人可以通得过,有些人跨不了现实的坎,比如说从节目离开以后,就是面临异地的问题,或者深入交往以后发现缺点,毕竟节目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。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家婚姻介绍所,能打保票谁会相处到白头偕老,情感问题太复杂了,我们才对情感如此向往,大家去追踪去嗑糖,发现糖没有了,他们去质疑,我都能理解和接受,但是这个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,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在一起。”张红岩不认为这个会影响观众的信任,她选择不去解释:“其实《非诚勿扰》10周年的时候,宝宝已经在台上站满了。很多观众说啊,没糖了,我以后再也不看了,但是当他们真情实感又去看下一个节目,依然还是会投入的,为什么?要谈多少段恋爱才真的能走入婚姻,这个我们自己非常清楚。一些年轻导演面对这样的问题时,也很恨,嘉宾遇到一些现实的问题,并没有人在后面操作,其实没有必要去解释,我能理解观众的指责。 ”张红岩依然认为,爱情的美好,就是这类节目的生命力:“枯燥的生活中,还能有一些瞬间让你感觉到怦然心动,这种就像精神毒品一样,太美好了,太值得我们花精力去追求了。 ”而黄斌则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试图解决这个问题。他也做过组CP的节目,他表示绝对不是节目组硬要拉郎配:“拍的时候确实是愿意来的,也愿意谈恋爱,不论出于什么原因,不会说我不愿意或者撒谎,至少都是愿意尝试的状态。”在新节目《同一屋檐下》里,他尝试去弱化这个现象可能带来的问题,“我们这个节目不要求做CP。你今天在外面碰到了一个女生,你想追她,可以回来跟室友说,不是一定要跟这里面的人谈。”